缪扇*求凰

一期一会,永不复焉

【太陀太】扑火

是与这个世界太过格格不入,抑或是作孽太多,太宰治换上了怪病。从前人世的鲜活和虹色经由视网膜在他的心上投出的是浅灰的阴影,可如今连投在视网膜的色彩也退去了光泽。

他的世界只剩灰白。

可太宰治毕竟是太宰治,除过不能好好欣赏美女的遗憾,这件事在他心里掀不起太大波澜。

他窝在黑手党时期买的荒败小公寓里,过着自得其乐的退休生活。

书的事情已经结束小半年了,他不时想小老鼠什么时候来。他快三十五了,除过没有记忆的幼年,他已在世人称为地狱的人世稀里糊涂又顺顺当当的活了三十年,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是不折不扣的异类,可这世界在他眼里却全部是比他还异类的生物,就像是但丁看天国或是炼狱中的人,单单知道他们获罪或享福的罪名或善行,却参不透内里的缘由。

于是乎在这种情况下他便对自己混待见天这步无比满意。

他重拾了年少的兴趣,专养潮水般的野猫,看看书。

他没给侦探社或是港黑的熟人留地址,对自己万生从中过,不沾一点灰洋洋自得。下定决心让一屋子脏兮兮的傻猫和萎蔫的花草陪自己过完一辈子。他闭上眼,尘世中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模糊的影像,他从来不太能准确记住他们的脸,可是凭借着这模糊的影像,他们的行动着他这里可是具象化的透明的。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人是靠心存活的,每个人的性情就是世界观,是操纵人心的凭借。

某天太宰从梦中惊醒,他梦见自己正身处深海之中却不感到丝毫怪异和孤独,他从海中窥探天空,他能清楚地听到岸边人的急促呼喊和闪动的灯光,似乎是尘世中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在呼喊他的名字,可他只是盯着天空,小小的一块、无比阴郁的空间,他觉得海水灌满了他的肺、他的脑,最后充满了他的心。

我老了织田,从梦中醒来,太宰这样想。与潘多拉的盒子不同,当灾祸跑出去,空荡荡的盒子里只剩希望,于是人类便有了与神斗争的勇气,可自己的心已被空虚和寂寞填满,他挤出一小点空间存放织田作给自己的救赎,他意识到自己与人类的隔阂必将让他对那个人的救赎体味到浅层的好一点上来。于是他就维持好一点的现状。

晚点时候,他照例用储物柜里潮了的猫粮喂猫,这群外星生物像潮水一般涌来又像风那样呼呼刮走,太宰只是坐在扶手椅上看着小说,他注意到年久失修,长满锈蚀的铁窗已经爬满了不知名的植物,似乎开了花,可他不知道是什么色的。那些小猫就从这里溜走,长长的尾巴扫过藤蔓。

 

“很会藏嘛”陀思妥耶夫斯基费了好大气力找到了太宰治现在的公寓,太宰留下了很多没用的线索和小谜题,真亏自己有耐心,

“退休生活吗?”陀思拎着一个小小的棕色提箱,仍是旧时的服饰,站在太宰的公寓前,隔得很远他就闻到一股潮味,建筑的阴暗处还有好多青苔。他心里想“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在退休后找这样的房子”

太宰的公寓又狭小又潮湿,门没锁,陀思站在门口张望,那条通向顶楼和阁楼的楼梯被封死了,于是他打算在一楼搜索一下有没有线索,客厅小的可怜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地上杂乱的摊着一大堆书,他看到熟悉的烫金十字架的封皮,圣经被一堆陈杂书当做奠基石,他皱皱眉走了过去。

左边有一个很华丽的复古的书架整齐的放着一排书,离他大约一臂远的地方有一个扶手椅,陀思猜测是主人在扶手椅上读书,和他胃口呢就放到离他较近的书架上去,不合就扔到较远的书堆中去。

恶趣味,陀思如此评价。

他在扶手椅旁边看到一瓶酒孤零零的放在一把高脚椅上,配了一个一指深的小浅口玻璃杯,倒立的放在瓶口处,明明都拙劣的摆出了邀请,可是主人还不现身呢。

他取下小玻璃杯试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却发现杯底藏了一个小纸条,用英语轻飘飘的写道“drunkenness  is  temporary  suicide”书架。陀思无声的笑了笑,太宰治你现在要是在我面前喝醉,我不介意帮你把暂时的自杀变成永久的安眠。

这是罗素的名言,太宰曾用这句话邀他去酒吧喝酒,一副慨然赴死的样子,他大喊只有酒和女人不会刺痛他脆弱的心,陀思便化用罗素的话嘲讽他,你这么英勇的赴死,却没有勇气承认你为之死的真正原因毫无意义,酒和女人都比这有意义*

不不,亲爱的费佳。太宰也用这位可怜哲学家的观点反驳,我至少不会为信仰而死,因为我的信仰可能是错的*。

他们对望着,可是事实上对方的想法彼此都一清二楚,他们都找不到理由在狡辩。于是就插科打诨翻过去了。

陀思走到书架上找到唯一一本罗素的书,他轻抚书籍,然后抽出了这本书。通向隐秘的小房间的门就打开了。他看到太宰治斜倚在靠枕上,似乎毫不意外见到他“您没有喝那瓶酒,真扫兴。那可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因为喝了拙劣的假酒而死,太过滑稽,陀思小心翼翼地把披风解下,漫不经心的回答道,1991年柏图斯酒庄没有生产一瓶酒,拿假酒而且是毫无专业知识的劣质假酒唬我,无愧是太宰治

真有你的,太宰治拍着手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

陀思坐在太宰治对面,这是一个欧式装饰的小密室,他左手边是一个木制书架,不过只有顶部放了几本书,最下面是一个柜子,透明的玻璃他能清楚地看到一些恶趣味的雕像和花瓶,最中间是放着一张照片的小木架,照片上三个男人欢快地笑着,不消说,这就是太宰治加入好人一方的推手,他更想用杀手形容那个叫织田的男人,不过太宰治更是个傻蛋,他该用他那聪明的脑袋预测到,织田作其人会把他的腿打断,会把他的头颅打碎,会把他的心揪出来,让这一切暴露在光下,让他更加意识到填补自己的寂寞是多么不易的事。

陀思别过头,咽下了嘲讽太宰的话。

“我以为您就要当面解剖我呢”太宰治挑挑眉,“小老鼠特意来找我干什么呐,天快黑了,果然老鼠就要出洞呢”

“咳,我看您心中的那头黑漆漆的地狱之马*正等盛大的夜之狂欢呢”陀思反唇相讥。

“说吧,有何贵干”

请您去西伯利亚旅行,俄罗斯人面色苍白,心平气和的陈述着,恳切又无谓的样子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的费佳—

得了吧,您心中的上帝就像是西升的太阳一样虚无缥缈

好吧,是这样,我的小东正教徒,您心平气和的样子真让人大吃一惊太宰作出夸张的神态,无不夸张的说道。不过只有邀请让人觉得没有诚意

太宰治从沙发上坐起,老旧的沙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赤着脚死乞白赖的亲了亲陀思的嘴角。俄罗斯人不喜欢温暖的亲密接触,他体温低于常人,并常常受他祖辈所受的风寒侵袭——他们荣耀的称为上帝赐下福祉前的考验之一—却对有温度的活物拒之千里之外。

现而今他更觉冰冷,他从遥远的俄罗斯来,身上还带着冰雪的凌冽。一想到母亲俄罗斯的冰雪不足以掩盖他的罪恶,他便觉得悲哀,某种意义上他完成了夙愿,异能消失了,可自己却成了苟活的最大罪恶。他年少时就发现了罚不能惩处的唯二,他这位罪本身和太宰治。但他从不担心无人审判,多年的电脑生涯与各种封闭和反侦察训练让他的身体垮掉了,他一直在透支生命,不过他早就计算过了。

他是自己的命运三女神,掌管自己的未来和度量生命之线的长度。不过他也足够谦卑,剪断他命运之线的仍是神祇阿特波罗斯。他等着自己的审判结果。

好啊,太宰治干脆的应下了,别急着嫌弃我,有这么一位冰冷又禁欲,而且能把人硌得慌的恋人是谁的不幸呢?

不过,我想去贝加尔湖,日本小小的浅湖真让人无趣。

陀思不知道太宰治去贝加尔湖的真正原因,就像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太宰治现在只有黑白的世界中,自己却拥有色彩。

事实上太宰治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心里仍然掀不起太大波澜,他毫不怀疑陀思对自己的特殊性。

 

三十年前

 

你每天在墙角蹲着干什么?鸢色眸子的男孩问,他也蹲了下来与带着厚厚绒毛帽子的黑发男孩视线持平,由于左眼缠着厚厚绷带的缘故,他有些摇晃

你差掉就死了,紫罗兰色的男孩没看他的眼,平静又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知道,我又不是扑火的蛾,鸢色眸子的男孩拿起一只木棍轻轻碰了一下阻隔他们之间的网,小细棍啪啪地烧灼起来,你们这群孩子果然很奇怪,荒郊野外的为你们建个孤儿院还有可以媲美二战时犹太集中营的安防。

您也想进来?多管闲事可不好

哎呀,交个朋友嘛,我是太宰治

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倒觉得,你们现在无比幸福。太宰治盯着陀思个裸露出的瘦小手臂,可以预见的无数个针眼,但令人疑惑的是不知为何打针的手法看起来极为拙劣,像是故意的,直直的落下,红肿又狼狈。因为施暴者们还不明白如何最大限度的压榨你们

我才7岁,我听不懂哟

是吗,什么听懂听不懂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男孩又斜眼看了陀思一眼,像一只滩涂中的水鸟一样一跃而起,轻拍裤腿,轻飘飘的离开。

 

陀思毫不惊讶一脸狐狸笑的院长会将太宰治带来,他笑的由衷开心,路边捡到的拥有珍贵异能的孩子谁不开心呢,院长是一个科学怪人,一心埋头于异能研究中,没有伴侣,膝下无子。他是小小孤儿院的暴君,事实上弱小圈子里的暴政者正如一个通晓所有长官喜好却欺压下属的下等文官一样,往往能力低下,却是人世中最恶魔的一群人,他们的无能狂怒像熊熊的火焰席卷一切。

陀思确确实实怜悯他

他不意外太宰治的到来,被自己触摸了却无事,反对一切异能的异能,若他能加入善的一方那该是怎样革命的火种?

有时他觉得自己是扑火的蛾,他抑制不住痛苦或大笑的冲动,他觉得这世上的一却让他发疯,曾经他为了找寻无罪的人而触碰他人,当无数人死去,他明白没有神是不行的,他身陷宗教,却又模模糊糊的相信这也是自己的意愿,他觉得有东西在的他的灵魂里撕扯,尖锐的鸣叫,世界上的人是平等的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异能却不是,它撕裂了人们之间的平等,引发争夺和野心,他决心消灭一切

当他看到了因自己的异能力而死的院长时,他苍白的笑了笑,其实自己完全可以逃出,不必引人注目的谋杀,不过他可怜他,他想了想,又放了一把火烧光了他所有的研究资料。之后又转头瞥了一眼年幼的太宰治,为什么不阻止我?指使你的人想要的就是这些研究资料吧?

太宰治摇了摇头,您看您有这么厉害的异能力,我可不想用性命换些小金属块。您看我的异能力是多么反世人,他们都表面上讨好我,暗地里巴不得杀了我,对世人求爱是没用的哦?

那您就很过分了,没有爱的能力,您拿什么求的爱呀?陀思本来就孱弱的身体显然受不了浓烟,不停地咳嗽着,费力地问

所以我在找寻呢,人们所说的人一个人活着对于他人的价值。太宰治的脑子里没有那么多深刻的哲学问题,这时的他年幼,还拥有对人世的向往,具象化的体现在对人为什么活着原因的探究,而不是接纳虚无

那您继续这无聊的探究罢。

于是他们两个相背而行。

 ——————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着窗户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书有辞典那么厚——许是圣经,太宰治一向不沾手厚书,与质量高低无关,听着总觉得这么多内容要么是面面具细的毫无留白要么是极有条理一流无聊的书籍,当然啦,他并非那种愿意不断尝试,革新观念的人,于是这印象就留了下来。

陀思坐在高脚凳上,微微曲起腿,微驼的背衬得他有一种忧郁和谦逊的美,刚洗完澡头发还淌着水。

如果太宰是一名画家,在创作基督和他忠诚的信徒圣约翰是,他兴许会参照陀思描绘圣约翰

您为何不坐沙发?

您要知道适当的不适会——

行了,你们俄罗斯钟爱这一套,太宰治摇头晃脑的打断,在浴室里把陀思换下的衣服和自己的黑色风衣一起丢进了洗衣机,不满的嘟囔道,所以我才喜欢女人和酒,所谓泛舟当歌,人生几何

哦?你原来是无忧无虑的乐天派吗?陀思恶意卖傻

我要是,就好了。太宰治从柜子里翻出了吹风机,走进卧室丢给了陀思,又返回去洗澡,他并非像传闻中说的洗澡不脱绷带,从前缠绷带确实是为了包扎伤口,后来就成了象征性装饰。他扯下绷带,露出后背上火烧的疤痕,它像一只展开双翅的深褐色红蝶,横着趴伏在他的背上,一直延伸到尾椎,还有数不清的坑坑洼洼的伤口像极了蝴蝶的斑点,白嫩的皮肤不是丑陋蝴蝶的保护色,反而让它看起来更显眼和惊心。他打开淋头,漫不经心地想着未来,想着只有他的衰老尸体和他死去灵魂参加的布满青苔的葬礼。

陀思没有用太宰治递来的吹风机,他受不了热风,他顺手放下手中的书,扔回了床上

十拿九稳,他如此评价。他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洗衣机年久失修,工作时发出嗡嗡的噪音,他起身试图从这所他一年前住过的房子中找到一套备用衣服却一无所获。

陀思最后还是穿着被太宰治低劣的掉色黑色风衣染黑的白色衣服准备旅行,最后他在后院发现了一样濒临报废的桑塔纳,和太宰治尝试修理了一下,打算驾驶着它去座通往贝加尔湖的游览火车。毕竟两个人现如今全部家当加起来只有几十个戈比,太宰治说自己也是洗白了十几年,可不想留个坐霸王车的污名。那您和我一起做霸王车到时候在推给我这个通缉犯,说您是被胁迫就好了。陀思轻飘飘的回答。

这也不算坏啊,要是我和你碰着交通事故了,坊间再传我和你殉情了,我名声不是更保不住了吗?

陀思斜眼瞅了一下太宰治,不想和他争辩。那您早就黑的洗不白了

然后太宰治轻飘飘的吻就袭了上来,他们俩,但绝口不提爱这个字眼和挽留这俩儿字。

 

太宰治又犯了他叽叽咕咕的毛病,一路上找这些扯淡的话题尬聊,从剥蕌头到性爱初体验

他们又玩起了问答游戏,虽然他们已经玩烂了,鉴于陀思想让太宰治闭嘴,主动提出在玩一次

于是陀思顺着太宰的话题顺了下去

剥蕌头?

空无一物。

那么,神?

。。吝啬

嗯,确实呢。那价值?

毫无意义。

那看来您的探索很失败。陀思挑着眉笑笑。

是吗?太宰治心不在焉的吸了口烟踩下了油门,毫无犹豫的朝向旅行的终点全速前行

有时候,太宰治想,阻止一些事情发生总比自己去做某件事更果决,可太宰治却没有犹豫的放下了他要阻拦的手,他就这样看着陀思奔向前方飞驰的火车,奔向死亡深渊,再也不回来。

就在周围人发出一阵阵惊呼时,太宰治趁乱逃了出来他觉得很冷很冷,腿冻僵了,几乎不受控制,逃到了贝加尔湖。他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让他看看贝加尔湖,在他的世界中唯一有色彩的陀思的眼睛让他联想起了冰封的贝加尔湖,浑浊毫无色彩可言,可他明白,即使陀思的人生暖春始终不会降临,冰封的湖下也总是有未结冰的湛蓝。在人世生活了几十年,他有能力区分善恶,当然陀思也有,他没有等到生命判罪,自己终结了一切。

 

陀思妥耶夫斯基确实是知己的朋友,因为他不会改变自己丝毫,因为他们太过相似,他时常搞混了自己和陀思的需求,当然差异其实也是那么的明显,他是扑火的火蝴蝶,那自己就是深海底的人鱼。上帝未曾为自己降下信仰这类东西,“信仰的火焰真是个坏东西,”太宰治对着墓碑说,“他让人相信自己所受的苦是有价值的”

他眨巴着眼,想假意的挤出几滴泪,却失败了。

事实上,人活着根本不需要价值。从古至今,人类只是挣扎的活着,在只有自己的寂静之路咆哮出自己的声音罢了。但是这些太宰治很早就放弃了。

 

 

 

 

 

*1原文Manyamanwillhavethecouragetodiegallantly,butwillnothavethe couragetosay,oreventothink,thatthecauseforwhichheisasked todieisanunworthyone.

 

*2原文I would never die for my beliefs because I might be wrong.

*3出自《人间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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